如果與敵人共處一室,你會作何感受?但如果這位所謂的敵人,能夠用其識見和真誠去打動你,那你又會否有一種否惺惺相惜之感? 不用擔心,今次我不是又談什麼雙雄片,我是談這裡的一位常客 - 梅維爾 (Jean-Pierre Melville)的一部早期作品 – ‘Le Silence de la Mer’ (The Silence of the Sea)。
我們所熟悉的梅維爾,都是擅長拍攝一些風格冷峻,涉及殺手或者販夫走卒的犯罪電影。不過在沉醉於冷色調畫布之前,梅維爾亦有拍攝過一些其他類型的電影。這些電影雖然在題材上南轅北轍,但其實梅維爾已經在嘗試和揣摩自己獨特的風格套路。’Le Silence de la Mer’是一部發生在二次大戰納粹黨佔領法國時的電影,有不少人認為此片的風格頗為’Bressonian’ (羅伯特布烈松Robert Bresson的風格)。因為梅維爾的電影是早於布烈松的作品,所以這位語出驚人的犯罪片大師認為是布烈松抄襲了其風格,亦曾對此事作出批判!
故事發生在納粹德國佔領法國期間。一位名叫Werner的德國軍官,負責駐守在一間住了一位老先生和其姪女的房子,以便對他們作出監視。老先生和女生深知自己不能對敵軍權和槍炮,於是便用了一種更為高端的對抗手法 - 絕對的沉默。他們坐在客廳,對Werner視若無睹,一語不發,完全漠視其存在。不過這個Werner亦不是什麼’希魔打手’。此君不但精通法語,而且深深體會法國的文化和歷史。每一天,他都會禮貌地去’撩’老先生和女生談話。他暢談自己鍾情的法國文學,音樂和藝術,雖然對着的是兩尊不動於山的法國人像。但人終究不是蠟像,是為情感所操控。Werner今晚一場的獨腳戲,又會否成功地打動兩個在意識形態上敵對的普通人呢?
梅維爾這電影,最首要的大義就是告訴我們不應一竹篙打一船人。Werner可謂當時德意志的一股清泉。他深知要服從軍令,但他其實亦是滿腔理想主義,希望德國和法國結合後會有一種文化上的交融效果(事實上尼采也曾有類似的論說,可以算是一種文化上的’歐盟’)。但在現在看來,Werner的想法當然是大錯特錯! 因為納粹德國的動機,明顯是為了殲滅某些民族而發起各種侵略。Werner肯定是一個忠於自己國家的人,但同時他亦希望不同的民族有着文化上的良性互動,他的思歪行為,只能算是當局者迷。有些功利主義的人會認為Werner的想法很天真,很傻,但我相信在現實中更可悲的是,有太少像Werner這樣的人存在。梅維爾的電影並不冷酷,因為他時時刻刻都想刻劃複雜的人性。和布烈松一樣,他只是用一種不濫情的手法去烘托情感,除去表演式的浮誇,描述情感 – ‘as it is’。
那我們的真心膠Werner, 又有沒有反思的空間呢? Werner執行任務其間,進行了一次外勤。當他終於親眼看見了他所信奉的意識形態的廬山真面目後,頓感意興闌珊,可謂’悟以往之不諫’。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理想和殘酷的現實竟會有這樣的落差。Werner深感愧疚,决定離開老先生的家。不過,女生其實早已為這位不一樣的德國人所感動。在梅維爾的作品中,亞倫狄龍,尤蒙頓等演員面上一個細微的微表情,其實已隱藏千言萬語!此片也是一樣,梅維爾有意無意地展視女生的細微動作,不論是用手指輕敲椅子旁的扶手,或是她突然的抬起頭來,這就是最有力的行動。女生有這樣的體會,是因為她看透了在意識形態以外的共通點:人與人之間共同地相信的良善,這與Jean Renoir的’大幻影’ (The Grand Illusion)中所抒發的想法實為異曲同工。最後Werner離開時,跟他們說了一句再會,女生終於金口一開,對Werner說了一聲: 再會。一句看似不足道的說話,竟然就是對一個人所作的最大肯定。表露情感時,不用像那些韓劇般永遠使用一些煽情大喊包,這就是我們說梅維爾電影’型’的地方了!
你,又會為你所相信的,繼續地去唱這場獨腳戲嗎?
by Ed Law
以戲服人 Film Analy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