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以戲服人裏, 我曾經提及過多齣著名西部片
(Western)。 或許， 你會以為我很喜歡看西部片。 不錯， 我的確很佩服約翰福特（John Ford)的才華, 但其實我並非特別喜歡牛仔片。 縱使我最愛的電影‘流寇誌’ （The
Wild Bunch, 1969)也是一部西部片， 我真正喜歡它的原因是它令我對人性有了很深刻的體會。 即使‘流寇誌’的故事不是發生在西部世界， 我都會一樣喜歡。 今次我介紹電影奇才Robert Altman的經典作品'花村'
(McCabe & Mrs. Miller, 1971) ， 是一部名正言順的反西部片
(Anti-Western / Revisionist Western)。 這部片子顛覆了很多經典西部片的元素。 正如Altman回答他人為何他要改編'花村'時,
他的答案竟然是: '因為我不喜歡西部片。
對很多人來說, Robert Altman 是一位天才。 他的電影自成一格， 很多評論者都認為他的電影是反荷里活 （Anti-Hollywood) 和Anti-genre。
Altman 的作品以複雜故事線和多人物見稱， 而且他的電影經常出現'聲叠聲'的情況,
令很多影迷田困惑不已。 其實，
Altman此舉是故意的: 因為他並不關心你能否聽清楚每一句對白； 他真正關心的， 是觀眾能否從他的影像看到一個整體的感受。 更重要的， 是這位大師的作品對人性有極其寫實的刻劃。 我從不把'花村'看成一部西部片: '花村'真正的意義, 是它給予了我們一些有關人性的啟發。
與一般傳統西部片不同,'花村'的故事發生在漫天風雪的寒冬。 獨行的賭徒John McCabe (華倫比提飾)騎馬進入小鎮Presbyterian
Church 。進入酒吧後， 他拿出一塊桌布， 隨即開始賭局。 此舉立刻吸引了酒廊裏的凡夫俗子對這位過客的興趣。 其實， McCabe心中有一個夢: 就是在此興建一個包括了賭場和妓院的大企業,
自己就來當個'歡場大亨'。不久, 職業為妓女的Mrs.
Miller (Julie Christie)也來到小鎮。 她期望與McCabe共同經營妓院。
Mrs. Miller雖為一介女流, 但她的識見和洞察力, 遠比McCabe這位小人物為高。 兩人保持了一個合作伙伴的關係， 妓院的生意亦如日中天。 好景不常（這不是生命的現實嗎？）， 一個採礦的大企業企圖收購
M & M 的妓院, 逼使McCabe妥協。
McCabe堅決拒絕, 深諳人情世態的Mrs Miller警告:
McCabe大限將至! 果然, 企業派了幾名槍手追殺他，
McCabe在窮街陋巷中逃竄。 可悲的是， 象徵小鎮的一座教堂竟然失火， 所有村民前往搶救， 根中沒人願意幫助他， 他只有孤軍作戰。 片末的決鬥根本沒有名譽可言： 偷襲， 從後開槍， 伏擊， 裝死突襲， 比比皆是。 最後， McCabe殺死了三名槍手,
但自己卻孤獨地在雪地上死去。 早已放棄拍擋的Mrs
Miller, 自己躲在一座煙寨裏。 她拿起一個小花瓶， 當她想起人性的黑暗時， 她終於流下眼淚...
'花村'是一部令人絕望的電影。 但沒有經歷過嚴冬， 又怎能迎接春天的到來？ 說起嚴冬， 我就先談Altman怎樣用mise－en－scene去營造人性幽暗的氣氛。 故事發生在寒冬， 除了遍地濕漉漉的積雪外， 在沒有陽光的照射下， 景色顯得朦朧一片。白皙皙的雪景， 顯現一種茫然之感， 亦成功地烘托出人性淒冷的一面。
在‘花村’裏， Altman並沒有給予我們一個像尊榮（John
Wayne)般的西部英雄。我們的主角John McCabe只是一位市井小人物。 他樣子木訥， 說話含糊不清， 而且識見淺陋， 連基本的心算和會計常識也捉襟見肘。作為賭徒的他是一位徹底的機會主義者。 不過在Altman的寫實世界,
McCabe一掀起桌布, 他就成了一位英雄。 他為這無知的小鎮泛起了生氣， 泛起陣陣漣漪。女主角Mrs Miller是一位性工作者。 這兩位人物都是社會的underdog, 但在Altman的世界,
他們卻是'打骰'的人。 Mrs
Miller 是唯一看得透McCabe弱點的人， 她看穿了McCabe內在的每一個缺陷。 說實話， 她真是McCabe的一位知己!
Mrs Miller的角度設計, 正值六十年代女權運動的興起, 她是一個女強人角色。 與雌雄大盜（Bonnie And Clyde, 1967)裏的Bonnie一樣,
這些女性角色的作用就是要揭露男主角的不濟。 值得一提， 著名影評人Roger Ebert曾經強調'McCabe
& Mrs Miller'這個片名中的是'&'而不是'And',
暗示這是一個生意伙伴的關係。 ‘花村’並不是一個愛情故事， 這是一個公司的安排。 正如McCabe和Mrs
Miller共度春宵後, 也有向她付錢， 他付的卻是最高的價錢...
在'花村'的世界,
人彷彿都是身不由已。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是和一個音樂盒子有關。 音樂出現， 幾個人聞歌起舞， 緩歌慢舞凝絲竹。 突然， 音樂停下來， 所有人像機器人般應聲停下。 到再響起歌聲時， 才再偏偏起舞。 這就如法國作家左拉 （Émile Zola） 的名作‘Thérèse
Raquin’ 裏提到的Mechanical
Man 般， 像是一部不懂思考的機器。 是人們已經榨乾了所有的情感， 還是世人屈服於決定論（Determinism)的威嚴下,
自己的命運就像音樂盒的齒輪般, 毫無游刃的餘地? 或許因為如此,
'花村'裏的人對世事都漠不關心。 當我們的英雄McCabe被人追殺時,
竟然無人伸出援手, 他的命運早就被放進灶底了。 人性的現實， 滲透出了一陣寒意。
在我看來， McCabe的遭遇， 似在比喻生命。 不論是絕世奇才， 還是販夫走卒,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
McCabe肯定不是一位天才， 但他也會用盡心力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其他人對此不以為然， 又或者是漫不經心。 可惜的是， 沒有甚麼人是完美的。 在人生中總會作下一個又一個的愚蠢決定， 或者被自己的弱點所拖累。 如同McCabe一樣， 他的錯誤決定令他賠上了性命， 要孤寂地離開生命的舞台。 想想自己： 拼搏了終生， 可能也沒有甚麼偉大的成就， 最后只有獨自走到終點。
Altman筆下的McCabe， 真是一個悲劇性人物。 在這裏， 你又感受到M&M兩人的寂寞嗎? 兩人都是社會的underdog, 所以他人根本不屑去了解他們。 吊跪的是， 兩人的結合並沒有令孤寂消失。 因為還有未解決的事： 逃避。Mrs
Miller努力維繫這個伙伴關係， 但當她對McCabe的膚淺見解加以針砭時，
McCabe卻總是以酗酒加以逃避。 酒醒後， 仍然是要面對自己的弱點。 不過Mrs
Miller 可以穩站道德高地嗎 ？ 當企業大鱷對他倆的事業加以攻伐時， 她選擇轉進鴉片煙的雲海裏， 她不又是當個‘潛水員’嗎？ 最後， 兩人感受到最永恒的寂寞： McCabe獨自死在刺骨的嚴冬，
Mrs Miller則淪落在雪茫的濃煙裏,臣服於宿命論（Fatalism)的爪牙下...
By Ed Law
5/10/2013
以戲服人
Film Analysis - 16
